一切教育都可以归结为自我教育。学历和课堂知识都是暂时的,自我教育的能力才是不可或缺的终身财富。
什么是教育?教育究竟是为了什么?教育中最重要的原则又是什么?古今中外无数的优秀头脑对此进行了许多思考,发表了许多言论。但是我们最后可以发现,对教育评判的最中肯、最精彩的话往往出自哲学家之口。
作为一个教育家和教育学家,倘若其自身不具备洞察人性的智慧,说出的话就容易局限于经验的总结,或拘泥于心理学的细节,继而显得肤浅、琐细和平庸。
它们的确具有箴言的特征:直指事物的本质,既简明如神谕,又朴素如常识。可叹的是,人们迷失在事物的假象之中,宁愿相信各种艰深复杂的谬误,忘掉了简单的常识。
然而,依然朴实的心灵一定会感到,这些箴言多么切中今日教育的弊病,我们的教育多么需要回到常识,回到教育之为教育的最基本的道理。
这个论点由卢梭提出,而后杜威作了进一步阐发。教育即生长言简意赅地道出了教育的本义,就是要使每个人的天性和与生俱来的能力得到健康生长,而不是把外面的东西灌输进一个容器。
生长就是目的,在生长之外别无目的 ,这是特别反对用狭隘的功利尺度衡量教育的。从整个社会的状况来看,正如罗素所指出的,一个由本性优秀的男女所组成的社会,肯定会比相反的情形好得多。
人们即使似乎承认了教育即生长,也一定要给生长设定一个外部的目的,比如将来适应社会、谋求职业、做出成就之类,仿佛不朝着这类目的努力,生长就没有了任何价值似的。
如果用外部功利目的来规范教育,无视生长本身的价值,一个最直接的负面影响就是否定儿童期的内在价值。
这会把儿童看作一个未来的存在,一个尚未长成的大人,在长大成人之前似乎无甚价值。
于是教育的目标就变成了使儿童为未来的成人生活做好准备。这种荒谬错误观念由来已久,而且流传极广。
长大成人的提法本身就愚蠢透顶,仿佛在长大之前儿童不是人似的!蒙台梭利首先明确地批判这种观念,在确定儿童的人格价值的基础上建立了他的儿童教育理论。
杜威也指出,儿童期生活有其内在的品质和意义,不可把它当作人生中一个未成熟阶段,只想让它快快地过去。
人生的各个阶段皆有其自身不可取代的价值,尤其是儿童期。儿童阶段是身心生长最重要的阶段,也应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教育所能成就的最大功德是给孩子一个幸福而有意义的童年,以此为他们幸福而有意义的一生创造良好的基础。
然而,今天的普遍情形是,整个成人世界纷纷把自己渺小的功利目标强加给孩子,驱赶他们到功利战场上拼搏。
而实际上,在若干年后的社会中,童年价值被野蛮剥夺的恶果就会以可怕的方式显现出来。
这是西塞罗的名言。今天的情形恰好相反——教育正在全力做一件事,就是以适应现实为目标塑造学生。人在社会上生活,当然有适应现实的必要,但这不该是教育的主要目的。
蒙田说:学习不是为了适应外界,而是为了丰富自己。孔子也主张,学习是为己而非为人的事情。古往今来的哲人都强调,学习是为了发展个人内在的精神能力,从而在外部现实面前获得自由。
当然,这只是一种内在自由。但是,正是凭借这种内在自由,这种独立人格和独立思考能力,那些优秀的灵魂和头脑对于改变人类社会的现实发生了伟大的作用。
教育就应该为促进内在自由、产生优秀的灵魂和头脑创造条件。如果只是适应现实,只要把孩子当成动物一样训练就好了。
这句话出自卢梭之口,由我们今天的许多人听来简直是谬论。如果说教育即生长,那么教育的使命就应该是为生长提供最好的环境。什么是最好的环境?第一是自由时间,第二是好的老师。
在希腊文中,学校一词的意思就是闲暇。在希腊人看来,学生必须有充裕的时间体验和沉思,才能自由地发展其心智能力。
卢梭为其惊世骇俗之论辩护说:误用光阴比虚掷光阴损失更大,教育错了的儿童比未受教育的儿童离智慧更远。
今天许多家长和老师唯恐孩子虚度光阴,驱迫着他们做无穷的功课,不给他们留出一点儿玩耍的时间,自以为这就是尽了做家长和老师的责任。
依我之见,可以没有好老师,不可没有自由时间。说到底,一切教育都是自我教育,一切学习都是自学。
就精神能力的生长而言,更是如此。我赞成约翰·亨利的看法:对于受过基础教育的聪明学生来说,大学里不妨既无老师也不考试,任他们在图书馆里自由地涉猎。
我要和萧伯纳一起叹息:全世界的书架上摆满了精神的美味佳肴,可是学生们却被迫去啃那些毫无营养的乏味的教科书。
我最早在爱因斯坦的文章中看到这句话,是他未指名引用的一句俏皮话。随后我发现,它很可能脱胎于怀特海的一段论述,大意是:抛开了教科书和听课笔记,忘记了为考试背的细节,剩下的东西才有价值。
所以,把精力放在记住知识的细节,既吃力又无价值。假定你把课堂上所学的这些东西全忘记了,如果结果是什么也没有剩下,那就意味着你是白受了教育。
用怀特海的话说,那个应该剩下的配称为教育的东西,就是完全渗透入你的身心的原理:
用爱因斯坦的话说,就是独立思考和判断的总体能力。按照我的理解,通俗地说,一个人从此成了不可救药的思想者、学者,不管今后从事什么职业,再也改不掉学习、思考、研究的习惯和爱好了,方可承认他是受过了大学教育。
教育的真谛不是传授知识,而是培育智力活动的习惯、独立思考的能力等等,这些智力上的素质显然是不可像知识那样传授的,培育的唯一途径是受具有这样素质的人不妨笼统地称之为大师的熏陶。
大师在两个地方,一是在图书馆的书架上,另一便是在大学里,大学应该是活着的大师云集的地方。
正如怀特海所说:大学存在的理由是,拥有一批充满想象力地探索知识的学者,使学生在智力发展上受其影响,在成熟的智慧和追求生命的热情之间架起桥梁,否则大学就不必存在。
其实,事情本来很简单:最硬的指标是教师,一个大学拥有一批心灵高贵、头脑智慧的一流学者,它就是一流大学。否则,校舍再大、楼房再气派、设备再先进,全都白搭。
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