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创”狂欢: 自我投射后的 虚拟补偿
夏日、狂欢、汗水与啤酒,世界杯与“土创”(观众对节目《创造101》的戏称)让这个盛夏更加炽热,《创造101》的总决赛刚刚落下了帷幕,声势浩大的偶像团体养成之战或许才吹响号角,据悉,男版的《创造101》正在计划启动中。球星与球迷、偶像与“爱豆”都指向了其背后一个庞大的群体——粉丝。从《超级女声》《快乐男声》到《偶像练习生》与《创造101》,从追星到pick偶像,我们的明星工业与粉丝文化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自开播以来,《创造101》就让诸多选手站在了争议之中,用姑娘们的话题度置换节目的热度,诸如:努力和实力哪个更重要?只是让人喜欢算不算是一种能力?“爱豆”到底需不需要有实力?争论的结果或许还需要再多“飞”一会儿,并不会很快落地,有关争议也可看作是平台的刻意为之,但争议的本身却提醒着我们一个重要的事实:即“爱豆”这一日韩偶像工业的“舶来品”,正在进入大众的主流话语,“饭爱豆”不再只是一个小众群体的自娱自乐、不断“出圈”(走出小众圈子),共造着一场网络狂欢。
“人格神”褪色“半成品”上位
相比于十余年之前“超女”刮起的飓风,粉丝推举自己喜爱的歌手走向神坛,如今的“土创”瞄准的则是不同于实力派的养成系偶像,草根选秀服膺于制服/制服裙的经济学。当一些不熟悉“饭圈生态”的观众对杨超越这类“非典型艺人”发出质疑时,他们忽略了其背后一整套商业机制的运转逻辑——只有这样越是普通的爱豆,才能让粉丝、运营方在这个偶像养成的游戏中掌握至高的话语权。换言之,只有粉丝的支持才能成为爱豆,因此越来越多的定制偶像出现,他们说“她们的口味就是我努力的方向”,她们高唱:“pick pick me,你越喜爱,我越可爱”。当下的偶像工业,可以说是将粉丝权利最大化的商业机制,粉丝在一定意义上是股东,粉丝的消费权利具有一定的众筹资本权力的性质。爱豆们其实是作为消费者的粉丝的权利提示物。
从发送短信投票到APP打榜、票选C位,从“玉米”“笔亲”到今天“山支大哥/山支欧巴”(粉丝对C位出道选手孟美岐的称呼)的饭、“五选一”(粉丝对选手吴宣仪的昵称)的饭,被命名的不再是粉丝群体、作为粉丝的主体性不再是外部召唤而是内在建构的。另一方面,网络媒介的自主参与、“媒介对人的延伸”所制造的虚拟在场感,当艺人与粉丝的距离不断拉近,甚至权力翻转,“选秀出道”成为一项粉丝赋权的程序。当年,“超女”热潮塑造了国内粉丝文化的一些基本规则,媒介更迭与更新则让其发展至一个新阶段:由原先完全由工业制作方主导的被动“追星”,迭代到粉丝“供养”“爱豆”的新模式。此前,选秀选出来的还是靠技艺取胜的全能偶像,如今的养成系偶像则是高度提纯、针对粉丝情感补充的对象。
与作为好莱坞直接舶来物的“明星”不同,“爱豆”的词源虽是英文词汇idol,但经日韩二次舶来之后,其指称的是与明星演员、明星歌手并行的职业偶像,他们是在大众面前以自身魅力为卖点的人物,重点在于和粉丝共有成长过程。不同于一般的明星:他们不是由娱乐制作方打造的完美“产品”,而是由“饭”来“支撑供养”的“半成品”。
如果说过去的追星追的是一个“人造神”——上世纪30年代好莱坞一整套完整造星体系打造的“超人格”,其中,“追”这一动词提示的是偶像与粉丝间不可触碰、难于接近的跟随状,间或夹杂着期待偶像能爱我的幻想情愫——也因此我们看到当年的杨丽娟事故。不同的是,现在粉丝“饭”的“爱豆”,是不够完美但一直在进步的尘世间的普通人。“饭”这一动词都是一种“主权在我”的象征,粉丝不再被动地幻想偶像来爱自己,而是自己主动去守护他们——一种特殊的“羁绊”情感,守护共同的梦想或一份关于亲密关系的想象。于是,他们为自己票选的偶像拉票,“为了送孟美岐出道,我们花了1200万”。
更进一步说,当明星的“典范生活”不断被拆穿为假象和骗局,不朽的神话失效,明星作为“半神之子”被还原为尘世普通人,现在的粉丝迷的不再是明星的“超人格”,而是他们人格被纯化后的“人设”罢了。“傻白甜”“爱哭”“cool guy”“攻气十足”“吃货”等等,各个类型都可以在这100个女孩子中找到对应,即便是被认为“反偶像工业”的王菊,究其本质也只是用了偶像工业流行人设的反面,随着她的蹿红,王菊也再次被“白瘦美”的审美标准所捕获,她最新的“硬照”即是明证。
这还是一场游戏,这只是一场游戏。这场资本的游戏,是大众与选手一道参与的游戏。
是自我捍卫也是审美勾选
从年初的《偶像练习生》再到《创造101》,都是韩国综艺节目《produce 101》的“翻版”,而原版《PRODUCE 101》的第三季也正在热播:《produce48》——将《PRODUCE 101》全民投票和AKB48剧场公演融合到一起,将选出一支由来自日韩两国的成员组成的女子偶像组合。《创造101》在影响力的广度上和集资金额上都要远超于《偶像练习生》。时间上早一步的《偶像练习生》为《创造101》积淀了热度,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以女性为主体的粉丝群面向女爱豆时,投射在偶像身上的不仅仅是亲密关系的想象,还纠缠着更为复杂的情感结构。
埃德加·莫兰曾曾论述过:明星崇拜的本质是神话。作为生活典范的明星,符合大众对个人救赎的日益深切的召唤。明星是“变成爱情神话的主体并引发一种真正信仰的演员”。明星文本联系着关于人类身份更广泛的信仰体系,现代人会把自己想要又无法证明的能力,自恋性地投射在偶像身上,内化为明星名人特质,成为自己想象中的一部分。粉丝对明星的爱,很大比例是未能实现的/理想自我的投射,送偶像“出道”的行为其实也是属于很多人的一种自我捍卫。
大众从来就是一个异质的群体,在对偶像的喜爱中,纠缠着复杂的感情、欲望投射和个体的生命经验,在这场游戏里“千人千面”,任何一种分析和算法都无法穷尽。《创造101》就如同给观众们的一份问卷,精英/草根、专业/业余、能力/长相、直男/直女……观众在投票时正是在勾选自己一份关于审美的答案。
尤其,如何定义“美”折射的是整个时代的价值观。男爱豆与“小鲜肉”的流行自然有资本物化的力量影响,但同时也是对男权中心制下单一审美的“反拨”,我们可以爱粗粝美,那是文化编码后的男性魅力,但也愿意看到撼动二元对立性别刻板印象的光芒可以闪亮。
同样,在《创造101》里为自己pick的女选手投票,除了表达对自己爱豆的支持,还有一个更隐蔽的原因是为自己理想的人生状态投票,对爱豆的投票是对自己或许未能达成的“理想”的支持态度。其中具有一种关于现实的补偿感,或许大家在现实中都难以完成难度系数颇高跨越和逆袭,但至少可以在节目里,把心愿与希望寄托在爱豆身上,把自己的不甘与意难平都变成为他/她打call的动力。某种程度上通过比赛的过程,他们是在补完自己的路。
十多年的时间里,粉丝这一群体从乌合之众到渐渐面目清晰,爱豆文化作为文化工业,高效率地满足着粉丝的消费欲求。但需要我们更谨慎地去对待与辨别的,除了资本游戏的陷阱,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当我们自认为享有更多主动权与自由时怎么办?粉丝可以更加自由地选择投射的对象,审美选择的阈值更广、范围更宽,甚至他们在享有选择自由的同时还享有“罢黜”偶像的自由——鹿晗公布恋情后脱粉事件即是此一“饭圈规则”的注脚。当我们把情感的需求直接与商品化的偶像挂钩,当我们把情感需求纯化为一个个的设定,每个部分都被切割、互相之间可以进行替换时,我们也失去了过去拥有的一种“完整的人”的幻觉。
当一切都在一个商业机制的总体控制之下,当审美异见者相互攻讦,今天的我们,到底是更自由了还是更脆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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